
片名:月
上映日期:2023/10/05
類型:劇情
片長:111分
導 演:石井裕也
演 員:宮澤理惠、小田切讓、磯村勇斗、二階堂富美
劇情介紹
位於森林深處有一間專門收容重度身心障礙者的療養院。
曾經獲得文學獎的知名作家洋子,有很長一段時間再也寫不出東西來,不得已來到這裡工作。
她與丈夫昌平,在一次意外發生後,小心翼翼地經營著兩人的婚姻生活。
療養院裡的其他職員完全不把身障者當人類看待,甚至對身障者施暴作為娛樂,初來乍到的洋子都看在眼裡,
但即使她向上司提出這些不人道的指控,也是石沉大海。只有跟她同名的年輕同事陽子及阿聖願意聽她說話。
然而阿聖對這個社會忿忿不平,在其他同事越加惡劣及粗暴的行徑之下,他心中那股不斷增強的正義感與
使命感逐漸扭曲,最終引發一起撼動日本社會的事件。
(內有劇透,慎入
)

《月》的故事靈感來自2016年震驚日本社會的相模原市身心障礙者福利院殺人事件。
兇手是該機構的離職員工,被逮捕時,不僅對媒體面露詭異笑容,事後還陸續發表「世間沒有障礙者該有多好」、
「這都是為了日本好」、「殺了他們的我是救世主」等言論,對自己的犯行毫無悔意。
關於這個事件,最讓我意外的,不是犯人的犯行與動機,而是被害者家屬與社會大眾對這件事的看法。
日本新聞播報殺人事件,一般都會公開被害者的姓名,但該事件上電視時,卻不見任何新聞公開被害者訊息。
據說這是被害者家屬的要求,他們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家裏有身心障礙者......
而社會大眾在得知該事件後,便開始肉搜兇手的身家背景。然而兇手的家世普通(父親是老師,母親是漫畫家),
過去相熟的親友也普遍給予正面評價,他的來歷與一般認知的殺人犯不太一樣,個性樂觀不孤僻,也沒有來自
破碎家庭或曾遭遇什麼不幸而造成內心創傷、扭曲等人設。
有網友曾試圖將他與母親的職業多做聯想(他的母親是畫恐怖漫畫的漫畫家),但這種「一定是恐怖漫畫扭曲他的身心」
的無妄猜測,遭到漫畫界的讀者撻伐,這無疑是把「恐怖漫畫」視為負面、不良讀物的歧視。
最終,他的辯護律師主張他是吸食大麻造成精神失常與妄想症為他的犯行辯護。
但無論真相為何,大眾輿論似乎無法接受,他是個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且真的付諸行動的「正常人」......

回到電影。
宮澤理惠飾演的洋子,是個筆耕荒廢多年的作家,同時也是個經歷喪子之痛的母親。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理性地談論「喪子」的複雜創傷。
不少電影為了讓觀眾對不幸共情,會將劇情聚焦在母親對病兒的無悔付出,放大母愛的辛苦與痛失愛子的崩潰。
但這部電影並沒有拍攝如此煽情的情節,僅以不幸發生後,夫妻倆努力打起精神,想恢復正常生活作為故事開端。
「喪子」為洋子帶來的影響,不僅僅是孩子逝世的傷痛,還有長期照護孩子的身心疲勞,以及和先生間的情感隔閡。
過去曾聽過一個類似的例子,有對夫妻在產檢時發現孩子罹患罕病,但因為信仰的關係,妻子不願墮胎。
最終孩子生下來了,媽媽負責照護,爸爸負責賺錢養家。
媽媽創了一個部落格紀錄生活點滴,字字句句寫著照護罕病兒的辛苦。
最終孩子沒能健康的長大,夫妻兩也不堪經濟與照護壓力頻繁爭執,走向離婚。
失去孩子後,或許這位媽媽的信仰能支持她重新迎接下一個新的生命。
可洋子沒辦法,她的身心還在那道陰影裡。
鼓勵一個傷痕累累的母親重新迎接新的生命,是殘酷的。
所以當洋子得知自己再度懷孕時,她所表現的恐懼與不安,不難體會......

洋子的同事陽子,是個懷有作家夢的人。
為了創作,她選擇到身心障礙者機構服務,希望能在這裡找到故事的靈感,將所見所聞全都據實寫下來。
她不斷強調自己是個很討厭謊言的人。討厭父母的假面婚姻,討厭母親對父親的外遇視而不見。也討厭父親總擺出
威嚴的架子要求她成為正直的人,自己卻做出「外遇」這種不可原諒的醜事,更討厭父親平時做作的關心。
她認為創作應該揭露真實,所以對洋子成名之作,不以為然,覺得她只是在消費「海嘯」這個悲劇做為賣點創作。
然而最討厭謊言的她,最終為了救人卻不得不撒謊......

同事阿聖,就是真實事件裡的劊子手。
為何對工作充滿熱情,對待院友也很溫柔的盡責職員,會一夕成魔呢?
可能是低薪,也可能是職場霸凌,但或許最關鍵的原因是「在工作找不到成就與意義」?
劇中有一段,他用心繪製插圖,跟院友們分享知名童話《開花爺爺》的故事:
某天一對善良老夫妻撿到了一隻白色的小狗,善良老夫妻將牠帶回家,並當成自己孩子般地呵護。
一日,小狗在田裡挖掘,突然發出汪汪的叫聲,彷彿在呼喚善良老夫妻過來查看,於是善良老夫妻
在小狗挖掘處向下深探,果然發現了為數不少的金幣。善良老夫妻非常高興,也將這些金幣與鄰人共享。
邪惡老夫妻心懷嫉妒,將小狗強奪過來,並虐待小狗,強迫小狗四處挖寶,結果找到的盡是破銅爛鐵,
邪惡老夫妻因而遷怒於小狗,將小狗打死。 ─ 來自維基
故事還沒說完,他開心地跟院友們說,他最喜歡的段落是「邪惡夫婦挖到惡臭的垃圾,氣得把小狗打死」。
講完時,他看著院友的反應。若是一般人,應當會對於這段感到殘忍,無法與之共鳴。
但院生的狀況,似乎是連「聽故事」這件事本身都沒有共鳴。
他失望,但也不太意外......
儘管如此,對工作的熱忱與責任,讓阿聖仍不厭其煩地做這樣的事。
得不到院生的迴響無妨,至少對得起自己的工作,也就不算毫無意義吧。
但他的付出,卻被同事抱怨多事,自以為必要的藝術療程,只會徒增其他人的負擔。
他傾注在工作上的熱情,幾乎被現實消磨殆盡,他在枯燥的日子裡,逐漸感到疲憊、茫然。
「你們有心靈嗎?」面對這些無法溝通的人,他不禁思考他們活著的意義為何?......

《月》從小說出版到電影問世,都備受日本社會的輿論批評。
被批判的理由不外乎,劇情需要讓真實的身心障礙者扮演,讓身心障礙者曝光,沒有同理心。
要將身心障礙者被謀殺的鏡頭拍來賣慘,沒有顧慮被害者與被害家屬的心情等等。
一般大眾都覺得這是不該被碰觸的議題,若是真的想關心弱勢,就不該拿他們的悲劇借題發揮;
若是真心想他們捍衛尊嚴與權利,就不該把他們的困境包裝成充滿希望的樣子。
但事實上,導演和劇中的陽子一樣,並不想拍一部粉飾太平的作品。
劇中只有剪幾段身障者被欺負的情節,屠殺的畫面則以阿聖渾身浴血取代,並沒有拍攝讓人不適的鏡頭來賣所謂的慘。
類似的社會案件,其實1995年就曾經在日本發生過,事隔29年的今天,卻又重蹈覆轍。
當然,這段漫長的時間裡並不是沒發生過相似的事情,只是沒有轟動到上新聞罷了。
但也因為悲劇再次引起關注,導演覺得,大家是該好好正視這個問題了,所有反對的聲音都是站在身心障礙者的角度
去思考,但社會大眾平常明明是對這些人視而不見的,畢竟連家屬都拒絕公開,這種正義之聲不是顯得矛盾嗎?
身心障礙者有活著的資格嗎?
洋子與阿聖辯論時,阿聖覺得為身心障礙者捍衛生命與尊嚴的洋子很虛偽。
明明自己擔心又生到罕病兒,不想再重新經歷一次痛苦的長照而產生墮胎的念頭。
如今卻又突然聖母心作祟的覺得,每個生命都有活著的權利。
若每個生命都有活著的權利,為什麼有些父母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是罕病兒,不選擇留下而是拿掉?
若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死的資格,身心障礙者們會想希望自己這樣的狀態活著,直至死亡的那天嗎?
而其實無論是哪個問題,我覺得每個人的回答都只能代表自己。
就算我們換位思考,預設自己是「罕病兒」,進而去思考自己想要怎樣的人生。
這仍是我們以「一般人思維」推心置腹所產生的反思,我們終究沒辦法代表他們。
之所以會有這種念頭是因為,當阿聖殺害院友時,電影並沒有拍下怵目驚心的畫面,每個人都是在
一片靜默裡被殺害的,沒有任何求饒聲,也沒有任何被刺殺而發出的哀嚎。
畫面安靜地彷彿阿聖只是虛張聲勢,所有院友都安穩地在房裡睡著。
頂多只能在後來被挾著走的陽子,因目睹過程而崩潰的表情上感知到殘忍。
除此之外,與其說心疼或難過,我心裡最大的疑問是「他們連自己處於危險中都不知道嗎?不感到害怕嗎?」
但這樣的想法,其實還是我以「一般人」面對危險時應有的反應,所得到的疑問。
也正因為有這樣的疑問,我不免對於「身心障礙者活著的意義」、「身心障礙者生命的平等、尊嚴」等問題,產生
「這是否都只是我們(一般人)一廂情願的關懷與善良」的想法?......
但這想法並不等同於我認同犯人的做法,因為沒有人可以為他人定義不幸,更沒有資格決定誰該活著,誰該喪命。
真實事件裡,有位願意曝光的家屬,公布了被害者的日記。日記裡記錄著被害者住在機構的生活,即便不能
順利地與旁人溝通,但她和一般人一樣有自己的愛好,也有自己的脾氣。
她在自己的生命裡,認真體驗活著的快樂。
若這是她人生最大的滿足,而我們又憑什麼去評論這樣的滿足是否有意義呢?
